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於江湖

前兩天看到探索頻道 (Discovery) 在播非洲的野生動物。因為非洲乾季長，湖水日漸乾涸；這湖是個葫蘆型的湖，水位下降、就變成兩個湖。第一個隨著時間過去、只稱得上一個水漥；而另個就深一些，還可勉強算是個池塘。

運氣不好、剛好生活在那水漥中的魚有兩個選擇：
1.繼續在這個水漥中生活，一時還可生存，但也不過是坐以待斃，時間早晚的問題；
2.奮力一搏，跳出水漥到陸地、想辦法跳到隔鄰的池塘去。
此路極為凶險，曝露在地上的時候，有可能被禿鷹或其他動物作為獵物、有可能因為跳躍的方錯誤，未到水塘、反而曝屍荒野成為魚乾。當然，若成功了，就拿到了繼續活下去的門票。

鏡頭照到這些在陸上戮力求生的魚兒，三三兩兩並排、嘴巴無聲張闔著，奮力扭動著身軀往應許之地而去；腦中霎時出現了一句話：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於江湖。」

這話語出莊子．大宗師：「泉涸，魚相與處於陸，相呴以溼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於江湖。」莊子大抵沒有到過非洲，不過描述的景象卻很精確地解釋了 Discovery 上的畫面。要這些魚成功到了水塘，大約也是搖一搖尾、相忘於江湖了。

「相濡以沫」現今多半都拿來形容困厄中共同奮鬥、不離不棄的感情。更甚者也連累了「不如相忘於江湖」被拿來當成分手的藉口。前陣子音樂人馬兆駿過世，電視節目不斷地播出特別節目。其中有一段是他的妻子講起往事，說這十幾年她也沒做什麼，就是一直守在他身邊；九二一震災的時候，馬兆駿投資的音樂教室、工作坊全倒了，兩人帶著孩子北上，身上只有五百塊錢。給小孩子買完了奶粉之後，只有六十五元，於是買了一個便當、兩人分著吃。我聽了頗有感慨；這真稱得上是「相濡以沫」了，可是如果在這樣的困境、唯一能做的事情是「守在他身邊」，毋寧是極辛酸的。而馬兆駿離世之後，日後經濟上或財務上、又將何以為繼呢？倒不是說就要因此「相忘於江湖」，但是落入「相濡以沫」的狀態下，十之八九都會被曬成魚乾、或成為禿鷹的餌食。如何能夠趨吉避凶，在水位下降的初始、就游到對的池塘，還是很重要的。不過這越說倒像是越功利了。

其實原文的下一句是「與其譽堯而非桀也，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。」說的是政治學，原是和感情無涉。與其要稱讚堯的賢明、或是非難桀的暴虐，不如大家都安居樂業、生活在自然的「道」中、根本也弄不清堯、桀是誰。「魚相忘於江湖，人相忘於道術」，就因為都是自然暢快地生活其中，也就不覺「江湖」與「道」的存在了。